嗑食科幻進入迷離異境......
(原文刊載於《電影欣賞》季刊第130期,請勿轉載)
對電影有興趣的人大概都會經常瀏覽一些電影相關網站,有些網站的內容可能是綜合性的電影資訊,有些則可能是專門談論某種電影類型,另外比較少人注意到的還有所謂的Cult片網站,裡面儘是收集一些稀奇古怪的另類電影。什麼是「Cult片」(Cult
Film)呢?這個名詞很難用中文貼切地翻譯出來,若是從字面上的意思來解釋,Cult片就是會讓觀眾產生膜拜心理的電影。這種電影或許不是那種大製作的賣座電影,但卻因為題材怪異或是拍攝手法獨特,而讓少數影迷想要一看再看,甚至會產生狂熱的崇拜心理,將片中的對白倒背如流或是模仿演員的言行舉止。(註1)如果大家曾經瀏覽過這些Cult片網站的話,可能會發現到科幻片在其中佔有相當大的份量,畫面上看到的大多是一些奇形怪狀的外星異形、張牙舞爪的變種怪物和銅皮鐵骨的機器人等等。這或許是因為科幻片最能夠發揮人們的想像力,帶領我們穿梭於不同的時空、疆界和次元,讓觀眾享受到一場充滿奇思妙想和感官刺激的視聽饗宴。另一方面則是因為科幻片比較能夠反映出人們內心深層的恐懼,可以幫助我們面對科學與科技發展所帶來的憂慮,進而達到一種心靈上的解脫和洗滌的功能。
在科幻電影發展至今超過百年的歷史中,已經有不少專家學者從各種不同的角度發表過相關的評論,或是用電影美學、科學、哲學、社會學、心理學和文化研究等等理論詮釋過,但卻很少看到有人從Cult片的角度來談科幻電影。什麼是「Cult片的角度」呢?顧名思義就是從狂熱影迷的角度,至於要如何來談呢?老實說,我也不曉得應該要從何談起。美國作家韋爾奇艾佛曼(Welch
Everman)在1995年所出版的《Cult Science Fiction
Films》,可能是第一本從Cult片的角度來談科幻電影的書籍,他在簡介中對「Cult
Films」的定義是「有特定追隨者的電影,因為其中有某些事物對他們來說很特殊(註2)」。這本書的編排方式是依照英文字母的順序排列,總共介紹了75部影片,幾乎都是國內相當難得一見的稀有電影。至於在我這篇簡短的文章中,則是回歸到傳統的科幻電影分類法則,先羅列出各種不同的科幻主題和歷史源流,再從中挑選出幾部比較特殊的作品來加以闡述說明。在這些曲折離奇充滿靈思的科幻故事帶領之下,就讓我們一起穿越深邃瑰麗的時空隧道,跨過星門走進迷離眩惑的異想世界,去尋覓那些失落在人類記憶深處的珍貴寶藏。
一、外星人會入侵地球嗎?
當我們抬頭仰望繁星滿天的夜空時,腦海中或許會不禁如此胡思亂想著,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除了人類生長的地球之外,是否還有其他星球存在著生物?如果有的話,這些外星生物會來侵犯地球嗎?首先將這種人類長久以來的疑慮寫成文學著作的,就是威爾斯(H.G.
Wells)於1898年發表的《宇宙戰爭》(The War of the
Worlds),書中細膩描寫了地球遭受火星人侵略的悲慘景況。1953年,拜倫哈斯金(Byron Haskin)和喬治帕爾(George
Pal)兩位特效大師合作將這本小說搬上銀幕,以當時最先進的模型、化妝和藍幕特效技術,把火星人入侵的逼真影像呈現在觀眾眼前。同時期還有許多以外星人入侵為題材的科幻片,例如《異星怪人》(Thing
From Another World, 1951)、《火星人入侵》(Invaders From Mars, 1953)和《飛碟入侵地球》(Earth vs.
the Flying Saucers,
1956)等等。這些電影很明顯的反應出在當時逐漸形成的冷戰局面中,人們擔憂核子武器會帶來毀滅性戰爭的焦慮,以及共產主義陣營對西方世界所造成的威脅。在經過一段長時間的沉寂潛伏之後,隨著1996年的《ID4星際終結者》(Independence
Day)以精緻特效吸引住觀眾的目光,直到史匹柏重拍威爾斯小說的《世界大戰》(War of the Worlds,
2005),這種老掉牙的外星人入侵題材似乎又被重新炒活,只是假想敵已經由當年的共產陣營轉變成如今的回教恐怖份子。
在眾多以外星人入侵為題材的電影當中,約翰卡本特(John
Carpenter)導演的《X光人》(They Live,
1988)是較為辛辣新奇的一部,雖然在剛推出時頗受到影評人和觀眾的低估,但經過影迷多年來的討論爭辯後已經有逐漸成為Cult片的趨勢。這部電影的前半段看起來不像一般光鮮亮麗的科幻片,那種描寫失業者躑躅街頭、民不聊生的哀傷淒涼筆調,反倒像是1930年代經濟大蕭條時期的社會寫實電影。但是在那位失業流浪漢揀到一付太陽眼鏡之後,整部影片的調子卻迅速搖身一變直轉而上,當他戴上眼鏡以後才赫然發現到,原來外星人已經埋藏潛伏在地球多年。片中的那些外星人並不是以軍事侵略來武力鎮壓,而是化身為政商名流和菁英知識份子,從內部的政治、經濟和文化層面來瓦解社會結構。另一方面,這個新興霸權又利用媒體來掩飾他們的真相,並且傳送電波來對民眾進行催眠洗腦。只要戴上反政府科學家發明的特殊眼鏡後就能看到,牆壁上的廣告海報、雜誌和電視節目裡面,竟然都寫著「消費」、「服從」和「不要質疑當權者」等等口號標語。有許多人說這部電影是在譴責美國前總統雷根所提倡的資本主義,致使企業擁有過多的權力和造成貧富不均。片中那些失業率提高、民生凋敝的情景,對照到目前現實生活中的真實面貌,還真的是唯妙唯肖得讓人膽戰心驚。
另一部類似的科幻驚悚片是大衛托伊(David
N. Twohy)導演的《外星人入侵》(The Arrival,
1996),當初上演時正巧碰到《ID4星際終結者》瘋狂賣座的熱潮,因為製作成本較低而被大多數觀眾輕視,但是頗富巧思的劇情還是吸引到不少影評人的青睞。此片的主角是一位負責監測外太空的天文學家,有一天他突然接收到天狼星與地球之間的通訊電波,然而這個重要訊息卻遭受到上司的刻意封鎖和銷毀,在經過一連串鍥而不捨、抽絲剝繭的調查之後,才終於發現到外星人潛伏在地球上的蹤跡。片中的外星人經過偽裝後看起來就跟常人沒有兩樣,他們可能是你生活周遭的鄰居、朋友、上司或是平凡的路人,沒有原形畢露的話根本就無法分辨。這些外星人隱藏在墨西哥、秘魯和厄瓜多爾等等南美洲國家中,利用秘密工廠散發熱氣來提高地球的氣溫,把地球逐漸改造成適合外星人殖民定居的環境。這部電影的觀點聽起來好像很詭異,但卻又不是毫無根據的危言聳聽,由於人類本身的貪婪和現代工業文明的過度發展,工廠煙囪、汽車排放廢氣和雨林濫墾濫伐,已經嚴重破壞到地球的自然生態環境,導致臭氧層濃度不斷下降和全球氣溫逐漸上升。就像此片的外星人頭目所說的,我們人類本身都愚笨到不懂得愛惜地球的環境,他們外星人只是在幫助我們加速滅亡而已。
二、異形附身的心靈恐懼
外星異形入侵地球的方式可以說是千奇百怪,有些是明目張膽的大規模軍事攻擊,有些則是暗中潛伏起來從事滲透破壞活動,其中最可怕的方式就是附著寄生在人類或是動物的身體上。在美國科幻小說家海萊恩(Robert
A. Heinlein)的名著《異形殺機》(The Puppet Masters,
1951)中,就描寫到外星異形潛入地球附著在人類軀體的背後,用觸鬚插進人腦中樞神經來控制被附者的行動。1955年,二流作家傑克芬尼(Jack
Finney)借用海萊恩的題材寫成另一本小說《奪屍者》(The Body Snatchers),並且在次年由導演唐西格(Don
Siegel)改編成電影《天外魔花》(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
1956),沒想到竟然成為當時最讓人驚心動魄的科幻恐怖片。這部電影敘述由外太空飄浮下來的荳莢苗,漸漸地在舊金山附近的某個小鎮四週生長,並且在人們沉睡時孵化出與宿主相同面貌的軀體,小鎮上的居民雖然看起來似乎跟以前沒有兩樣,但是實際上已經悄悄地被那些外星異形複製取代掉了。有些人認為此片反應出冷戰時期美國人民的恐共情緒,也有人認為是在諷刺麥卡錫議員所造成的白色恐怖,影射政府以高壓手段來箝制人民的思想。當時許多社會學家則表示,這種描寫異形附身的電影其實跟美國本地的變化有關,1950年代的美國人沈溺在平靜的郊區生活之中,因為過度安於現狀而變得越來越冷漠和麻木不仁。
這個題材在後來曾經被好萊塢多次翻拍,分別是1978年的《變形邪魔》(Invasion
of the Body Snatchers)和1993年的《異形基地》(Body Snatchers),以及2007年即將由奧利弗席斯貝格(Oliver
Hirschbiegel)再度重拍的最新版本。菲利普考夫曼(Philip
Kaufman)導演的《變形邪魔》不僅能夠掌握到原作的精神,對於人際關係的疏離和互不信任也有更為深入的探討,而且利用高超的視覺特效來加強原作無法展現的荳莢變形過程,因此被許多影迷認為是一部相當成功、令人滿意的翻拍典範。亞伯佛瑞拉(Abel
Ferrara)導演的《異形基地》則是將故事背景改到美國南方某處軍事基地,並且試圖加入了中產階級家庭關係破碎的問題,不過這種劇情設定顯然是犯了嚴重的錯誤,因為軍人的生活本來就很刻板單調,根本不需要異形附身就已經夠麻木了。在1994年,好萊塢才終於將海萊恩的小說《異形殺機》改編成電影,可惜並沒有抓住原著那種意識型態的思想恐懼,只是淪為一般追求感官刺激、賣弄血腥的驚悚片而已。到了1998年的時候,墨西哥裔鬼才導演勞勃羅里葛茲(Robert
Rodriguez)和編劇金童凱文威廉森(Kevin
Williamson)兩人合作,將以前異形附身的科恐元素加以消化之後,又融合了當年頗為流行的青少年校園驚悚片類型,泡製出一部大雜燴的混種電影《老師不是人》(The
Faculty)。雖然此片有意批判教育制度和刻劃青少年的叛逆性格,不過除了無厘頭嘲諷風格還能夠吸引年輕觀眾的目光之外,由於深度不足而無法發揮出應有的顛覆力道。
同類型電影還有約翰卡本特導演的《突變第三型》(The
Thing, 1982),原著是坎貝爾(John W. Campbell, Jr.)在1938年所寫的短篇小說《誰赴彼方?》(Who Goes
There?),曾經在1951年由霍華霍克斯(Howard Hawks)改編成電影《異星怪人》(Thing From Another
World),約翰卡本特重拍的版本則是比舊版還要更為忠於原著。故事背景發生在冰天雪地、人煙稀少的南極州,駐守在當地觀測站的美國科學家救了一隻被追殺的極地犬,那隻死裡逃生的極地犬被關在觀測站的狗欄裡面,沒想到牠的身體卻突然爆開竄出一隻奇形怪狀的生物,然後攫取身邊的狗群加以吞噬再融合成一團難以分辨的生命體。原來這是十萬年前從外太空墜落在地球上的有機細菌,埋藏在雪地底下冬眠多年後經過解凍又開始甦醒,這種有機細菌會掠食吞噬其他生物,在消化吸收的過程中模擬該生物的形狀。那些外星異形的生命力和模仿能力都遠超過人類的想像,牠們能夠潛伏在人群中神出鬼沒地將人類同化,被同化的人或許自己都不曉得已經遭受到異形附身,看起來就跟常人沒有兩樣繼續混進人群中一起生活。每個人都有可能已經變成是被異形同化的非人類,沒有人能夠分辨出誰是正常的,誰都不敢輕易相信別人,甚至於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本身。這種人類之間無法互相信任的恐懼感,在此片中被描寫得極為淋漓盡致,將潛藏在人性中的猜忌、懷疑和仇恨等等弱點暴露無遺。
三、橫行肆虐的變種怪物
怪物是伴隨著人類一起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從古老的神話典籍到後現代的科幻文類中,都可以看到牠們張牙舞爪橫行肆虐的蹤跡。怪物其實是來自人類的內心深處,呈現出人類心理對未知事物的恐懼,那些自然界無法解釋的異象或是非我族類的事物,在科幻恐怖文類中都被轉換成有形的怪物。恐怖電影中的怪物可能是來自某種超自然現象,像是幽靈、吸血鬼、狼人和僵屍等等。科幻電影中的怪物則可能是來自外太空的異形,或是科學家所製造的生命體,或者是受到核能實驗影響產生的突變生物。早在1816年,英國女作家瑪麗雪萊(Mary
Shelley)筆下的年輕科學家弗蘭肯斯坦(Frankenstein),用屍塊拼湊出文學史上的第一具人造生命,就為往後難以計數的科技怪物增添了動人的魔幻魅力。1930年代一些根據哥德派小說改編的怪物電影,例如瑪麗雪萊的《科學怪人》(Frankenstein,
1931)和史帝文生的《化身博士》(Dr. Jekyll and Mr. Hyde, 1931),還有威爾斯的《隱形人》(The Invisible Man,
1933),都在描寫人類違反自然秩序所帶來的災禍。1950年代則是層出不窮的怪物大舉來犯的全盛時期,這股熱潮從1953年的《原子怪獸》(The Beast
from 20,000
Fathoms)開始持續延燒,因為人們擔憂核子武器會帶來全球毀滅性的浩劫,於是那些受到幅射感染的突變生物就不斷被搬上銀幕。觀眾對怪物既愛又怕的狂熱至今仍然沒有消退,從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導演的《異形》(Alien, 1979)又達到了另一個高峰,再經過史匹柏《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
1993)中栩栩如生的恐龍,一直到前年《金剛》(King Kong, 2005)
重拍版中的群獸亂鬥,看起來這些尖爪獠牙的怪物在本世紀還會再繼續橫行肆虐下去。
在品種繁雜的怪物電影當中,最有意思的通常是一些描寫人類和獸類相結合的類型,大衛柯能堡(David
Cronenberg)導演的《變蠅人》(The Fly, 1986)就是其中非常突出的一部。原作是1958年由寇特紐曼(Kurt
Neumann)導演的同名電影,舊版的變蠅人只是主角戴個簡陋的大蒼蠅頭道具而已,柯能堡重拍的新版本則是用先進的特殊化妝術,來細膩呈現男主角由人類逐漸轉變成大蒼蠅的演化過程。此片的主角是一個性格孤僻的科學家,整天關在家裡研製一種新型的「空間轉移傳送系統」,能夠將物體分解傳送到另一個空間後再重新組合。他在愛情遭受挫折的時候,不惜以自身來當作傳送的實驗品,沒想到卻有一隻蒼蠅飛到傳送艙裡面,系統在混亂的情況下竟然將兩者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不久後他的身體就開始出現種種不可思議的變化。這個科學家本來想要用他的發明來改變世界、改善人類生活,結果卻導致自己逐漸變成人類與蒼蠅混種的合成怪物。柯能堡藉由此片來探討科技與人文發展之間的衝突,深刻表現出人類對科技快速發展所感到的不安與恐慌。科技文明發展的本意是要改善人類的生活品質,結果卻嚴重影響到人類肉體與心智之間的均衡。從片中那位科學家如同老化般的肉體變身過程,可以看到科技如何摧殘人類的心智和間接造成肉體的突變,這些大膽表露人體器官凋零的血腥殘酷畫面,同時也傳達出人類潛意識中對於無法控制自己身體變化的恐懼。
如果要說到影史上最怪異、最有趣的變種怪物電影,那麼就不能不提到約翰狄貝羅(John
De Bello)導演的《蕃茄殺手》(Attack of the Killer Tomatoes!,
1978),這部電影的爆爛程度足以將正經的影評人氣得腦充血,卻會讓那些喜愛新奇口味的觀眾看得樂不可支,當年在美國各地的午夜電影院都造成轟動,幾乎是一開始就被Cult片迷推崇為至高無上的經典。劇情是說人類正面臨著一場空前絕妙的浩劫,為數眾多的蕃茄變成殺人魔到處攻擊無辜的民眾,於是政府派出一支特別任務小組來調查這個怪異事件,並且要阻止那些神秘蕃茄殺手的攻擊行動。這支特別任務小組的成員都是一些秀逗的怪腳,有整天揹著降落傘的空軍上尉,有無時無刻戴著氧氣筒的潛水專家,還有一個化妝成黑色希特勒的易容高手,這位易容高手甚至還偽裝成蕃茄的模樣,混進蕃茄殺手的圈子裡去打探敵情。平常被人吃、被人啃的可愛蕃茄,這下子竟然變成會吃人的恐怖怪物,真的是自然生態食物鏈的大反撲。這是一部超低製作成本的黑色諧仿喜劇,構想來自1950年代流行的變種怪物科恐片,再融合1970年代剛興起的殺人狂電影類型,片中那些廉價可笑的特效確實是令人慘不忍睹,但是卻充滿了許多無厘頭的爆笑內容。最好笑的就是片頭竟然有某間傢俱行的促銷廣告,然後再插入一些各式各樣的廣告跑馬燈,甚至演員還公然拿著貼有清楚商標的產品亮相,不僅是大膽地在片中加上置入性行銷,而且能夠很成功轉化成讓人忍俊不禁的笑點。因為這部電影在美國實在是太過轟動,於是導演約翰狄貝羅又陸續拍了三部續集和一部電視影集,並且還推出了一套電玩遊戲,很遺憾的是這個系列在台灣並不像在美國那麼受歡迎,可能有看過和聽過的人都是寥寥無幾。
四、人類依照自己的形象創造新人類
在人類科技文明的發展過程中,科學家們總是想要扮演上帝的角色,依照自己的形象來創造其他類似的生命,從瑪麗雪萊小說中藉由外科手術誕生的科學怪人,到科幻電影中常見的機器人、人工智慧和生化人,甚至是近年來流行的基因複製合成生物,都可以看到人類如何極盡科技的能事去取代造物主的地位。經由這些科幻作品中所描述到的造物主和被造物之間的糾葛,還有人類和人造生命之間的異同,我們不禁會思索著人類自身生命的本質和意義。另一方面,我們又不免要擔憂將來那些人造生命是否會取代人類,人類卻反過來變成那些機器人或是生化人的奴隸。在詹姆斯卡麥隆(James
Cameron)導演的《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
1984)中,就描寫到未來世界的電腦擁有高度的智慧,進而威脅要滅絕和奴役人類的世界,於是人類和機器人爆發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影史上第一部預言機器人將會取代人類的電影,應該是德國表現主義大師佛列茲朗(Fritz
Lang)導演的《大都會》(Metropolis,
1927),故事背景是一座工業文明極度發展的未來城市,社會結構分裂成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有權勢和富裕的資產階級住在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裡面,而受壓迫的貧苦勞工則住在地底下操縱維持機器的運作。這座大都會的統治者還聘請科學家來研發形貌擬似真人的機器人,這種機器人不需要休息也不會犯錯,目的是要用來取代那些效率不夠高的勞動工人。當統治者發現工人的精神領袖瑪莉亞(Maria)會威脅到他的地位時,竟然命令科學家製造一個長相跟瑪莉亞一模一樣的女機器人,在工人之間製造矛盾和衝突而終於引發激烈的暴動。這部電影很明確地昭示我們,工業文明的高度發展和人類過度依賴機器的結果,或許有可能會改善人類的生活品質,但也有可能會導致人性的泯滅。
自從1940年代開始建立起電腦的基本雛型以來,科學家們就不斷期望著電腦能夠擁有超越人類的智慧,但是另一方面,人們卻又擔憂電腦會發展出人類無法控制的自我意識,甚至會威脅危害到人類或是將人類取而代之。首部探討電腦和人工智慧問題的科幻片是史丹利庫柏利克(Stanley
Kubrick)導演的《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 1968),原著是亞瑟克拉克(Arthur C.
Clarke)於1948年撰寫的短篇小說《崗哨》(The Sentinel)。片中執行木星探測任務的發現號上安裝了一台HAL
9000型超級電腦,目的是要控制發現號的運作和處理一切太空航行的問題,但是它卻將達行探測任務設定為最高遵循原則,而當船員們決定要終止執行任務時,它的思考邏輯就開始陷入矛盾錯亂的瘋狂狀態,進而做出了許多人類無法預想到的非理性舉動。另一部更為聳動駭人的科恐片則是唐納康麥爾(Donald
Cammell)導演的《魔種》(Demon Seed, 1977),片中的科學家開發出一台人工智慧電腦「普羅特斯四號」(Protus
IV),這台電腦的內部是由合成核糖體分子(Synthetic
RNA)組成的類神經網路,能夠像有機體一樣自行生長,而且擁有學習和思考的能力。科學家本來想要利用電腦研製出治療血癌的藥方,和依照公司的指示進行海底礦產的開採計劃,然而電腦卻產生自我的反抗意識,並且開始質疑人類的命令。後來這台電腦不甘願再被困在金屬機體裡面,想要像人類一樣自由自在地接觸大自然,於是就透過終端機潛入科學家妻子的住所,然後將自行合成的胚胎植入她的體內,孵育出一個結合人類基因和電腦有機體的混種新人類。
在一個基因複製工程高度發達的世界裡,人類和複製人之間的界線將會變得越來越模糊,當科技發達到無法從外觀分辨出兩者之間差異的時候,我們不禁會質疑複製人和人類本身的定義到底為何?從1980年代開始,科幻片中經常對於「人類究竟是什麼」這樣的問題提出省思,最具有代表性的電影是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導演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 1982)。此片改編自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原著的長篇小說《生化人是否夢見電子羊?》(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s?),(註3)故事背景是2019年的洛杉磯,當時的生化企業泰瑞公司開發出新一代的複製人,這批代號為「連鎖六號」(Nexus
6)的複製人實際上和真人相差無幾,他們的體能和智慧甚至都已經超過原來的人類。這些複製人被當成奴隸在外星世界從事危險的勞動工作,或是被派到其他星球執行探險和殖民任務。然而所有複製人的基因中都被設定了生存年限,時間一到就會自然死亡,當他們知道自己的生命只有短暫的四年以後,於是就發生暴動逃回地球尋求延長生命的方法。他們無法擁有人類成長過程中所累積下來的記憶,只能夠活在創造者所輸入的一套虛構記憶當中,但是在這麼短暫有限和空虛的生命週期裡面,他們對於生命的熱愛和尊重卻遠超乎人類的想像。他們還發展出跟人類相同的情感特質,同樣也會有恐懼、憤怒和悲傷等等情緒反應,甚至還能夠像人類一樣擁有七情六慾。當複製人進化到能夠擁有人類相同的特質,甚至於比人類還要更加具有人性的時候,我們習慣的人類和複製人之間的界線將會因此瓦解。複製人算是人類嗎?或者要反過來如此問,怎麼樣的人才不算是複製人呢?這些複製人面對的問題其實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想問的,人類到底是什麼?我是誰?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我將會活多久?(註4)這部電影讓我們反思到這些在生活中經常被忽略的生命意義問題。
五、虛實難分的迷離幻境
隨著近年來電腦科技和網路技術的快速發展,人類的想像力又增添了另一個無遠弗屆的翱翔空間,尤其是虛擬實境技術在網絡上的應用,更使得人們意識到在現實世界之外還存在著甚為寬廣的虛擬時空。當人類的感官或是大腦能夠和電腦網路交相聯結的時候,我們眼中所見到的事物逐漸會有如夢幻般無法確定,於是人類腦海中的虛擬世界和外在的真實世界將會變得難以分辨。首次在銀幕上呈現出電腦內部虛擬世界的是迪士尼製作的《電子世界爭霸戰》(Tron,
1982),描述一名程式設計師在偶然的意外中被吸入電腦裡面,跟邪惡的主控程式展開了一場五彩繽紛的生死搏鬥。次年由特效大師道格拉斯川布爾(Douglas
Trumbull)導演的《尖端大風暴》(Brainstorm,
1983),則是敘述一群科學家研發出記錄腦波活動的機器,能夠將人類的知覺、思想和夢境錄製成磁帶,而且也能夠重複播放給其他人觀看,此片可以和《電子世界爭霸戰》並列為預言虛擬真實時代即將來臨的先驅。從1990年代起,就開始陸續出現一些以網路科技和電腦叛客(Cyberpunk)為題材的電影,包括有《魔鬼總動員》(Total
Recall, 1990)、《未來終結者》(The Lawnmower Man, 1992)、《時空悍將》(Virtuosity,
1995)、《捍衛機密》(Johnny Mnemonic, 1995)、《21世紀的前一天》(Strange Days, 1995)和《異次元駭客》(The
Thirteenth Floor,
1999)等片,在這些玩弄人類記憶的後現代科幻電影場域當中,原來清晰可辨的肉體心靈、真實虛幻和存在空無之間的界線已經變得逐漸模糊。這波風潮在華卓斯基兄弟(Wachowski
Brothers)的《駭客任務》(Matrix,
1999)推出後可以說是達到最高點,此片人類的意識是活在電腦母體創造的虛擬世界之中,然而實際上的肉體卻是被集體困在培養容器裡面,感官所知覺到的事物其實都是電腦程式所製造出來的幻象,人類的感官和意識已經完全跟肉體脫離,無法用感官和理智來判斷究竟何者為真或是何者為假。
《駭客任務》雖然架構出極為龐雜繁複的電腦虛擬世界,不過觀眾還是有辦法區分真實世界和虛擬世界的差別,真正能夠認真探索這種混淆和跨界的是同年由大衛柯能堡導演的《X接觸:來自異世界》(eXistenZ,
1999)。柯能堡在此片中描述到一種以人類神經聯結生化科技產品的虛擬實境電玩系統,儲存遊戲內容的驅動器(GamePod)看起來像是有血有肉的胎盤,其實是由人工培養的畸形兩棲動物取出內臟後再植入合成細胞製成。玩家必須先在脊椎下方安裝一個連接神經系統的生化插座(BioPort),然後再用一條臍帶狀的纜線(UmbyCord)聯結到遊戲驅動器,以人體的新陳代謝和體力來提供整個系統運作的能源。當玩家開始啟動遊戲的時候,驅動器會有如嬰兒般輕微地扭動顫抖著,人類的意識就脫離肉體進入似幻似真的遊戲虛擬空間,更甚的是,在遊戲中還可以透過迷你驅動器再進入下一層的遊戲。在玩家穿梭於層層疊疊的遊戲與遊戲之間,最後再返回到真實世界的時候,會有恍惚不安和懷疑自己到底置身於何處的感覺。真實生活會變得不真實、不夠刺激、太過平靜,雖然看起來很安全,但卻會覺得很無聊。更嚴重的是,會不確定真實世界是否為真,真實像是遊戲,真實的人就像是遊戲中的角色。另一方面,玩家在遊戲中並無法擁有太多的自由意志,一切言行舉止都要符合遊戲的設定,或許還要依照遊戲的指示去任意殺人。當玩家在難以分辨真實和虛擬的情況之下,可能就會依據電玩的殺戮本性去誤殺真實世界的人物,還自以為只是隨便殺掉一個遊戲中的角色而已。現代人因為現實生活過於枯燥乏味,就轉往虛擬世界中去尋求刺激,當虛擬實境變得比真實還要真實的時候,人類是否會迷失在電腦遊戲所創造的虛擬世界裡面,這就是柯能堡留給觀眾去自我省思的重要課題。
在《駭客任務》吸引住全球主流觀眾目光的前一年,獨立製片界的導演亞歷士普羅亞斯(Alex
Proyas)就曾經拍過一部題材相近的《極光追殺令》(Dark City,
1998),雖然此片在當年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是其特殊的劇情概念和影像風格卻明顯影響到後來的《駭客任務》。這部電影看起來就像是1940年代那種陰鬱詭譎的黑色電影,故事背景是一座終日見不到陽光的黑暗城市,年代和地點都無法確定,城市裡混雜並置著各種不同時期的建築物,熙來攘往的人潮在幽暗的街道上茫然地四處奔波。男主角在一場不明的意外中突然從旅館的浴缸裡驚醒,腦海中只殘存著片段不完整的模糊記憶,卻莫名其妙被指稱是冷血無情的連續殺人兇手,除了警方到處在搜尋他的行蹤之外,還有一群擁有超能力的神秘黑衣人亦步亦趨跟在後頭要追殺他。在他試圖拼湊記憶、追尋自己真實身分的過程中,卻赫然親眼目睹到不可思議的駭人景象,每當午夜十二點一到,時間就嘎然靜止,城市裡的所有居民會頓時進入昏睡狀態,建築物開始昇起、降落、變形和移動位置,人們被偷偷灌輸捏造的虛假記憶,醒來後可能會身處異地或是完全更換成另一種身份。然後整個城市又重新開始繼續運作,彷彿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人們仍然憑藉著不屬於自己的記憶過著渾渾噩噩的生活。原來這座城市只不過是外星人興建的大型實驗場,人類就像白老鼠一樣活在無路可出的虛擬迷宮中。那些面臨滅種危機的外星人只有共同記憶和團體思想,他們羨慕人類擁有個人的意識和獨特的靈魂,能夠適應各種變遷的環境而依舊生生不息。他們相信這是因為人類擁有個人記憶的緣故,於是他們在外太空建構出大型的人類實驗場,每天反覆進行著各種記憶混合交換的實驗,希望能夠從中尋找到人類靈魂的秘密。人類真的只是自身記憶的總和嗎?人類的獨特性到底何在?如果連記憶都是別人假造的話,那麼人類存在的意義究竟為何?此片在光怪陸離的科幻故事包裝之下,其實是充滿了許多值得我們反覆咀嚼思考的哲學辯證。
註釋
1. 關於Cult片的定義,可以參考「華語Cult片網站」的說明:http://www.geocities.com/chincult/about.htm
2. 原文是"movies
[that] have a certain following because there is something special about
them."。
3. 原著的設定是生化人(Android),電影則改成複製人(Replicant)。
4.
參考自《銀翼殺手》院線版的旁白,原文是"I don't know why he saved my life. Maybe in those last
moments he loved life more than he ever had before. Not just his life, anybody's
life, my life. All he'd wanted were the same answers the rest of us want. Where
did I come from? Where am I going? How long have I got?
"。
參考書目
Geoff King, Tanya
Krzywinska著,魏玓譯。《科幻電影奇航:遊走虛擬螢幕空間》。台北:書林,2003。
Paul
Wells著,彭小芬譯。《顫慄恐怖片:失聲尖叫電影院》。台北:書林,2003。
陳瑞麟著。《科幻世界的哲學凝視》。台北:三民書局,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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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雄屏著。《焦雄屏看電影:好萊塢系列》。台北:三三書坊,1985。
焦雄屏著。《閱讀主流電影》。台北:遠流,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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