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了小莊所著的漫畫集《80年代事件簿》,這套書提到了那一世代年輕人共同經歷過的諸多事物,讓人讀了不禁勾引出內心裡塵封已久的往事回憶。其中有一篇《升學壓力II》,第一張圖所描繪的地下室遊樂場就讓我感覺相當眼熟,雖然整篇都沒有明白說出遊樂場的名稱,不過從內文所形容的「從宛如九龍城寨的社區下來,近百坪的空間裡放眼望去盡是琳瑯滿目的大型機台電動玩具」和「遊樂場的中央有兩個小廳放映著二輪電影」來看,這應該就是台中公園旁已歇業多年的金馬遊樂場和金馬戲院了。

當年金馬遊樂場的周遭環境相當奇特,所以我先不惜筆墨來簡略描述一下:在台中中山公園的旁邊,公園路、市府路、光復路和平等街圍繞出的長方形區域,周邊是由四棟商店大樓架構成的口字型建築,這塊口字型建築裡面的巷弄竟然擠進了兩家大型的首輪戲院,從光復路那邊的穿堂進去往左是豪華戲院,從市府路那邊的穿堂進去則是聯美戲院,而這兩家戲院下面佔地數百坪的地下室就是金馬遊樂場。雖然這裡距離我老家有一段不遠的距離,但我小時候經常獨自一人步行來此地流連忘返,熟悉到就像是在走自家廚房一樣。

金馬遊樂場有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大型機台電動玩具,不過其實我對電動玩具並沒有太大興趣,最多只是偶爾好奇玩一下子而已,真正吸引我流連忘返的是遊樂場中央專門放映二輪電影的金馬戲院。金馬戲院總共有兩間影廳,從收票通道進去分別在左右兩邊,一個廳放映國片和港片,另一個廳則放映外國片,那年頭台港兩地的電影數量跟外國片還是可以相庭抗禮的。這家戲院兩間影廳的空間都很小,天花板高度也很低矮,就只是在坡度不大的長方形空間擺了十幾排又窄又硬的木板座椅。雖然戲院硬體設備很差,不過票價相當低廉,我記得讀國中時半票好像只要20元,對我這種口袋裡沒啥錢的窮小孩來說,確實是滿足看電影慾望的最佳選擇了。我從小到國中都一直厚著臉皮買半票,收票小姐可能看我長得很可愛又是常客,所以她們也從來不會跟我計較。

因為這家戲院的座位區坡度不夠大,要是坐在中後排的座位,像我這種矮小身材的小孩子,視線肯定就會被前排觀眾的腦袋擋到,想要看到完整的電影畫面和字幕就不時要在前排空隙之間伸頭探腦。因此我後來都習慣坐到最前面第一排,仰著頭觀看面前幾乎就近在咫尺的銀幕,這並不是像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在《戲夢巴黎》(The Dreamers, 2003)片中所說的,是為了「想要搶先接收新鮮的影像,搶在還沒經過一排傳一排的觀眾污染之前」,而單純只是不想要被前排觀眾的腦袋擋住影像罷了。



雖然只是廉價的二輪戲院,不過他們也有跟隨時代潮流印製「電影本事」,一面是當日放映電影的劇情簡介,另一面則是近期放映電影的日期表,我通常是拿來瞧瞧最近還有哪些想看的片子,以便喬時間和準備銀兩再跑來報到。他們更換電影的頻率相當快,差不多五天左右就更換一次,所以必須密切注意近期放映表才不會錯過檔期。金馬戲院當年仍然是一張票只看一部片,而標榜兩片同映、一張票能享受兩部片的新樂戲院和南華戲院這些新型二輪戲院則是較晚出現的後起之秀了。

跟一般其他的二輪戲院一樣,金馬戲院也是不清場的,買了票就可以隨時進場,隨你高興要在戲院裡面待多久都行。有些人喜歡看接場的,這場半途進去先看了電影後半段,下一場再接著看前半段到接續點即離場了,然後劇情就自行在腦海中重新剪輯歸位也未嘗不可。有些人則只是想到戲院裡吹冷氣休息打發時間,累了就先睡一覺,醒來就隨興瞧瞧銀幕上在演些什麼,看得懂或看不懂都沒關係。二輪戲院的觀眾可說是龍蛇混雜,水準不一,有人坐著腳就一直抖啊抖個不停,有人則是不時用腳踢前排的座椅,過份些的就將雙腳高抬擱在前排椅背上,最可怕的還有四處騷擾其他觀眾的老變態。幸好在燈暗之後我總是能迅速遁入無限寬廣的電影想像空間,暫時忘記周遭簡陋醜惡的生存環境,也暫時忘記現實生活和學業上的憂愁苦悶。

我在金馬戲院曾經看過許多至今仍然回味無窮的懷念老片,印象中應該有《亂世佳人》、《阿拉伯的勞倫斯》、《畢業生》、《日落黃沙》、《荒野大鏢客》、《大野遊龍》、《女王密使》、《七金人》、《百劫紅顏》、《虎口拔牙》、《多情劍客無情劍》和《少林寺十八銅人》等片,最後一次看的可能是《異形》,因為出乎意料的好看就索性連看兩場才過足癮回家。然而從我退伍踏入社會工作之後就不再去金馬戲院了,因為口袋裡銀兩充足,熱門新片就直接跑到首輪戲院去看啦,至於二輪片和老片就轉移陣地到當時正流行的包廂式MTV,不然就乾脆到錄影帶出租店租片回家慢慢享受,二輪戲院的功能就逐漸被新型態產業取代掉了。

二十一世紀頭幾年,大約是《魔戒首部曲》上映的那段時期,我偶爾還有到豪華戲院去看首輪電影,記得那時豪華戲院已經改建成多廳式了,不過後來我也因故就逐漸不再涉足此地啦。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差不多是在五年前吧,我從網路資訊得知豪華、聯美和金馬戲院都早就歇業了,那個區域已經變得像廢墟一樣,於是我就很想要到那裡面去參觀緬懷一下,不過當我騎機車到達周邊商店騎樓,卻赫然發現所有穿堂和通道都有流鶯在盤踞,害我嚇得心頭小鹿亂撞,不敢隨便冒然入內,立刻就掉頭騎車打道回府了。如今讀到小莊的《80年代事件簿》才又勾起我對金馬戲院的陳舊回憶,就如同我以前胡亂塗鴉的詩句所形容的,縱然它已像亞特蘭提斯般沈沒成廢墟,但它偶爾也會不經意從我記憶底海面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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